Amin

《择》(酒茨,剧情流,中长篇,HE)

章回 · 贰 · 一

 

“.…..大半月……”

“师……阵法……”

“.…..帮忙……晴……”

“…回头见~”

 

萤草笑眯眯地送走每天定时过来晃悠一圈的觉,正想回去继续照看那个昏睡多日的白发大妖,不料甫一推门,抬头就对上双清凌凌的金色眼睛。

萤草倒没被吓着,只眨了眨眼便笑着问候道,“您醒了。”

 

“这是何处?”茨木按住腰腹,正是这里的绷带让他知道自己昏迷时受了对方的照料,才没有一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就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这里是晴明大人的府邸。”萤草乖巧地在榻旁坐好,歪头好奇地打量着茨木,一派天真的模样。

晴明?茨木皱眉,“为何我会在阴阳师的住所?”

“是鬼王大人送您来的。”萤草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敬畏。

“吾友,酒吞童子?”

“是,”萤草恭恭敬敬地说,又迅速垂下眼帘,道,“不敢直唤鬼王大人名讳。”

 

即使做了晴明大人的式神,骨子里对至高无上的强大妖鬼仍保留着最原始的忌惮与畏惧。萤草按耐住听到这个名字的隐隐不安,心想眼前这位大人气息虽同样强盛,却又比另外一位要平和好相处得多。

 

茨木脑中迅速掠过许多念头,最终挑了最想知道的来问:“吾友现在身处何方?”

“鬼王大人月前将您送至这里,之后与晴明大人说过一回话,就离开了。”

“月前?”

“是,大人您已经沉睡一月有余。”

 

茨木诧异了,他受的伤不轻却也算不得重,没理由能叫他昏迷这样久。他皱眉想过一回,把事情来龙去脉捋了捋,觉得还是要找个人问问,便直言道:“带我去见阴阳师。”

萤草略有为难:“可晴明大人一大早就出门了。”

茨木顿觉无奈,主事人不在,挚友一时半会也寻不着,到底得在这里等阴阳师回来才能问个清楚。

 

房间便安静下来,茨木自顾自地想事情,也不去理会萤草在旁边做什么。

 

萤草瞧着面前陷入沉思的银发大妖好一会儿,忽地主动挑起话题,笑着问道:“大人您要用餐吗?”

茨木抬眼看她,被打断思绪也不恼,见小女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还觉得有些好笑:“用什么餐?处子血还是婴儿肉?阴阳师还让你们吃这些?”

“大人别开玩笑,那些东西早不吃了。”萤草笑嘻嘻地说,“是晴明大人为我们这些式神特地准备的食物,可饱腹,滋味上佳,亦能增强灵力。”

茨木本还有些兴趣,可一听式神二字的神色就淡了下来,不再接话。萤草看得明白也不点破,只行了礼就转身出门了。

 

式神。

茨木盯着小女妖背后一跃一跃的苋红色的辫子,在心里嗤笑一声。

 

……不,等等!

苋红?

茨木瞪着一晃眼消失在拐角的发尾,心道这怎么可能?!

 

萤草很快回来了,手上扶着个精巧的托盘,里头放着两个小碗,有几个红色的物事在里头,还在微微颤动,前所未见,叫人看不明白。

茨木看着小女妖笑得烂漫的脸,按捺住心底的疑虑,转而问道:“这是何物?”

“此物名唤达摩,是晴明大人亲手种下的食材,摘下便可以吃,不必烹煮。”萤草边说边跪坐下来,把托盘放在榻边的小矮桌上。

“活的?”茨木按了按那物,触感软绵,竟还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躲闪了下。

“树上地下的蔬果也不是死的呀,”萤草讨了一句巧,见茨木斜着眼睛看她,又笑了,“不是那种活物,只是晴明大人用灵力灌溉,所以在刚摘下来的时候会有些微异征。”

说话间萤草把碗拿起来,“您再看。”

茨木垂眼,果然那些达摩已经是普普通通的果实模样了。

“请吃吧~”萤草期待地看着他。

 

茨木稍顿了下,最终还是捡起一个放进嘴里。的确滋味不凡,灵力也有,对小妖而言可称得是极有用的上品,但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妖怪却是聊胜于无了。

他就住手不再吃,见小女妖捧了碗一个接一个兀自吃得愉悦,冷不丁开口:“你为何甘愿做那阴阳师的傀儡?”

萤草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看着他。

“红色的头发,你的潜力定不凡,为何这般自甘堕落?”茨木的话里透着冷意。

 

妖鬼的资质和潜力很大程度会通过发色和眸色显现出来。

像茨木自己的头发是银色的,虽说比较普通,但眸色却是极少见的灿金。又如他的挚友,除去火一般红得罕有的发色,紫色的眼眸更是尊贵无比。

而眼前这个,明明是为数不多的红发,为何不去成为盘踞一方的大妖,便是退一步肆意自在地畅游天地也好,却偏偏要成为一个人类的奴仆?!

 

萤草看着眼前冷着脸隐隐作怒的大妖,竟是笑了,略顿了顿便直言道:“我的头发本不是这个颜色的,我的头发和眼睛原本是最普通的黑色。是晴明大人在我还弱小的时候救过我一命,所以我自愿做了晴明大人的式神。”

她看了眼显然反应不过来的大鬼,敛了笑容认真道,“晴明大人的式神也不是奴仆,晴明大人说过如果我们要离开他绝不阻拦,只要别去为祸人间就好。而且晴明大人还助我们提高实力,就是为了在将来不得不……”

 

“阴阳师可以改变你的发色?他可以改变妖鬼的资质?”茨木出言打断萤草的话,只觉得万般不可思议。

“晴明大人确实可以提高式神的天资,但这样的事情也很艰难,不仅材料难寻,风险极高,对阴阳师的要求更是天方夜谭。晴明大人是唯一能做到的阴阳师,手下觉醒的式神也不过少少两个。觉醒……晴明大人就是这样称呼的。”萤草仰了仰头,表情自信又得意。

 

人类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茨木看着小女妖的发顶出神。

‘觉醒’可以提高式神的资质。

式神。

茨木的思绪顿时变得古井无波。

不可能的。

 

“啊!晴明大人回来了!”萤草像是感应到什么,一瞬间变得鲜亮活跃了起来,“大人您是要去见晴明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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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贰·二

 

安倍晴明一下一下敲打着手中的扇子,清清冷冷地看着那个肆无忌惮散发着沉重压迫气息的红发大鬼。

“有什么事吗?”他若无其事地把巨大的压力屏蔽到一旁,偏头唤神乐带着周遭战战兢兢的小妖们离去,只留下坐在廊上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八百比丘尼。

 

“安倍晴明。”酒吞童子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阴阳师,一字一顿地说。

虽然红叶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后来又勉强算得上合作过一回,但他对这个男人还是半点好感全无,这次来找他……纯是迫不得已。

 

肩上这个银发鬼已经昏迷两月多了。大江山形形色色的万千妖怪竟都束手无策,直到数日前,惠比寿——连这个千年的老医都只能探查出些许端倪——顶着巨大的压力道或许阴阳师会有些办法。

大阴阳师,力量高深最为强盛,又与他和茨木都有那么一星半点关系。

安倍晴明。

鬼王大人顿时火冒三丈,大江山连续三晚没有妖怪睡得着觉。

 

然而不管酒吞如何气急败坏,面对长睡不醒的茨木到底只能强压怒火接受了这个提议。不是没想过找个强大点的妖把茨木送过去得了,酒吞对安倍晴明这个人总算有点了解,能帮得上他自然会帮,并不需要鬼王亲自出面。

可酒吞看着脸色苍白透出少有弱态的茨木,竟只觉得放心不下。连茨木都能被伤成这样,除了他还有谁护得了这鬼的周全。


而且…红叶。

酒吞阖了阖眼。

去看一看也好。

 

 

晴明倒是瞧见趴在酒吞背上不省人事的妖,对鬼王大驾光临的缘由也有些明了,于是便不说废话,抬手指示了个方向,把酒吞引到客房的地方安顿下来。

酒吞把茨木放在客房的床榻上,动作显见地小心轻缓。晴明看着有些惊讶,心里头又明白了三分。

也对,如果不是……以酒吞童子的高傲想必不会亲自来找上他。

“这种状况多久了?”在床榻边坐下,晴明探出手虚虚搭在茨木额上,柔和的白光一闪而过,到了胸腹处却似是被什么阻碍了,盘踞着停顿下来。

酒吞牢盯着他的动作,一直到晴明收回手,才道:“两月余。”

闻言晴明平平地扫了酒吞一眼,像是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酒吞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心道鬼族的妖睡一睡大半月醉一醉大半年常有的事,若不是他发现茨木的伤一直没有好转,也不会觉得有哪儿不妥。

 

不动声色交流过一回,两人同时收了视线,晴明转向茨木身上的伤处下手。最严重的是胸腹上的爪伤,即使有被谁的鬼气一直温养着,也无半点好转迹象,甚至边缘都开始腐烂发黑。

晴明眉间一动,开了灵视对着那处仔细查看。

半晌,他叹出口气,只觉得棘手无比。

 

“伤本身没有问题,以茨木童子的体魄不出二日便会好转。但有‘人’在他的伤处动了手脚……如此一来伤口没有愈合反倒是好事,愈合了,倒正正说明那些手脚生效了。”

 

人?

酒吞忽地想起那日见到茨木,被他击碎的铃铛和地上诡异的阵法。

 

“我帮不了你,”晴明实话实说,“我只可粗略探视出这大抵是个什么性质的术法,然则没有确切的定论也没有办法解开。天下术法成千上万,稍变一变效果就截然不同。”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酒吞瞪着那狰狞的伤口,倘若忽略他表情话语倒平稳得很,只沉声问道:“什么性质?”

晴明垂下眼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捕获。”

话音刚落,空气顿时一窒,酒吞浑身戾气瞬间爆发,整个房间的物件都在这等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晴明反应极快,抬手打出数道防御结界,便由得鬼王在旁边发飙,只平静地目视前方,半声不语。


他想他是不会妄图同茨木这样力量极大的妖鬼订式神契约的。一则反噬的后果太过严重,二则如茨木这般妖鬼亦绝不会心甘情愿成为阴阳师的式神。

至于鬼王?

动了这个念头就已经是亵渎了吧。

晴明又想,他和式神们的关系素来良好,他的式神也是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自愿为他所用,这其实是多么值得庆幸而感激的事。有些阴阳师永远摸不清人类和妖鬼之间的界限,肆无忌惮恣意妄为,最终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只可惜了那些无辜的式神。

 

这样强大的妖鬼。晴明不由得起了些怜悯,多么得天独厚才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真是遗憾。

 

忽地察觉到一道迫人的视线,晴明把思绪收回,看向已然平复下来的鬼王。

“怎么?”

酒吞直视他,眼里带了点不知是压迫还是紧绷的情绪,问道:“倘若我知晓阵法,你可有把握破解?”

 

晴明一顿,直到这时才算是认认真真地看了酒吞童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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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叫我?”萤草小心翼翼地推开客房的门,压根不敢看旁边那个充斥着可怖气息的鬼王,只低着头战兢兢行了礼,就紧贴着门坐好。

晴明走过去轻抚小女妖的头,示意她不必这样紧张,边道,“是,要拜托萤草你维持茨木童子的生命力,我来替他解开术法。”

萤草肩膀一松,果然被安抚了,露出些许笑意。

 

酒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阴阳师和式神的互动,视线在女妖苋红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出门。

萤草在酒吞走过她旁边的时候浑身又绷了起来,连忙低头行礼,直到鬼王逐渐走远才彻底松了口气。

“真的好吓人。”她贴着晴明说,随即露出崇拜的模样,道:“晴明大人真厉害。”

晴明笑而不语,又揉了揉小女妖的头。

 

神乐坐在树上远远看着酒吞童子把鬼葫芦背好,一闪身就消失了踪影,又偏头看向不远处还亮着灯的房间,轻盈地自树上一跃而下,落到客房门口,探头去瞧。

 

萤草正拿着她的伴生花在茨木童子身上摆弄,见着她就开开心心地招手,“神乐大人!”

晴明拿着一张纸在描画着什么,这时也抬头去看她,神色温和地问:“怎么了?”

神乐有点犹豫,没提起刚才想说的,反问道:“晴明,这是什么?”

“一个阵法。很高深也很邪恶。”晴明把纸放下,想起方才鬼王拿着笔把这东西描画下来,又一次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画得清晰精确不提,记忆力更是吓人得很,照鬼王说的也只粗略瞄过一眼罢了。

 

神乐对阵法什么的不感兴趣,踟蹰了一下,问:“晴明…你知道酒吞童子要去哪里吗?”

“你看见他了?”

“嗯,朝京都的方向去了。”神乐问,“晴明不管吗?”

晴明提了提嘴角,似无奈又非无奈,只道:“鬼王要做的事,我如何去管?”

 

神乐瞧他一眼,不说话了。

她其实对酒吞童子想做什么并无所谓,只是烦恼等到出事以后京中那些人又来叨扰晴明。可现在看来晴明倒也不是不知情,更像是不想理。

神乐有时觉得晴明挺古怪。晴明对前来请求他帮助的人类也算有求必应,但对那些作恶的妖鬼却往往不多追究,通常警告一番,然后有些收作式神,有些则直接不了了之,极少有赶尽杀绝的时候。

竟叫人弄不懂他究竟是偏向人类这头还是偏向妖怪那方。

 

但这次是鬼王,有可能会出很严重的事......

神乐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不可以让红叶帮忙问一下吗?”

晴明明显一愣,才想起还有这茬,随即摇摇头笑道,“还是罢了,他明知红叶做了我的式神,来这里这么久,竟一句话都没问过。”

神乐不可思议地盯着手里从不离身的伞,最终噢了声,把这事彻底撂到一边。

确实,也管不了。

 

晴明看着身旁定下心来认真摆弄纸伞的女孩,突然问:“神乐,你知道人类和妖鬼究竟是何种关系吗?”

神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晴明。

“妖鬼就是人类的执念,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妖鬼存在。这二者是一体的,却偏偏不能共存。所以最好当是两不相犯,各自安生。”

“可是…这有可能吗?“

“在过去的年代人类受妖鬼袭击的频率可比现在要高得多,那时人与妖之间的关系僵硬程度不是现在可以想象的。”晴明看着神乐崇拜的眼神,倒是笑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也不全是阴阳师们的功劳。”

 

“这是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鬼王的功劳。鬼王把控住自己御下的妖不去袭击人类,但人类却越过界想动他的妖。”晴明摇头:“一切不过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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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 · 贰 · 三

 

萤草蹦蹦跳跳地迎上去,对晴明说了茨木童子的来意。晴明了然地点头,随后把手上提着的纸袋递给她,笑着接了小女妖欣喜的道谢,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背,让她去找别的妖怪玩。

有纸人拿了热茶和点心过来,晴明抬手做个请的手势,邀茨木到廊下来坐。茨木也不推脱,就在离晴明不远不近的地方盘腿坐下。

 

晴明略略探视了下茨木的面色,道:“看来你已无大碍,恭喜。”

茨木点头,许诺:“你往后有事,可去大江山寻我。”

晴明应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先同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茨木他中了个什么术法,昏迷三月有余,是酒吞童子上月将他送到这里疗伤,继而转去问他那日发生的事。

茨木知道的却也不多,昏睡过后什么铃铛什么阵法更是毫无察觉,倒是提了提那个压制他鬼气的木牌,还有后来那束缚用的结界。

 

晴明皱起眉,奇道:“你是同妖怪战斗,不是阴阳师和式神?”

茨木想了想,断然否认:“附近并无阴阳师气息,那些妖也没有被人类驱使的模样。”

 

听罢,晴明无意识敲着手中的扇子,心里越发觉得古怪。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哪个狂妄的阴阳师企图强行捕捉茨木童子以作驱使,致使这大妖长睡不醒还差点丧命,于是对酒吞童子的作为不置可否。反正酒吞童子也没询问他关于那个阵法的出处,鬼王查得到是鬼王自己的本事,他权当不知。

可现在看来,倘若对付茨木的是妖怪而非人类……那么本月京中那个无端败落的阴阳师家族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酒吞童子找错人了?

 

不,不可能。晴明迅速否决这个念头。这件事一定有阴阳师的手笔。只不知那些与人类合作却并非式神的妖,究竟是主还是从。

心念一转,晴明又舒展开眉,心道横竖与他无关,人类这边算是已有定论,或许妖怪那边酒吞童子也收拾好了。

于是便不再作他想,晴明只说天色已晚,茨木童子或可多留一夜,明早再回。茨木可有可无,听他这么说也就答应了。

正当起身之际,茨木却突然眼睛一亮,迅速往前几步,冲着庭院黑漆漆的门口,爽朗又愉悦地唤道:

 

“吾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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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童子坐在树下喝酒,不远处有个小妖跑来,脸上带笑地告诉他,茨木童子大人醒过来了。

他点点头,表情缓和了许多,抬手将一壶新酒扔到小妖怀里,然后把自己喝剩的半壶全倒进喉咙,这便有了些庆祝的意味。

鬼王请的酒,小妖自是欣喜得很,连连道谢,行了个礼便捧着酒壶消失了。

 

总算醒了。酒吞童子想。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单独把昏迷的茨木留在阴阳师的地盘,自然也派了几个小鬼到安倍晴明的住处。安倍晴明倒没说什么,放着那些小妖和自己的式神闹腾去,还是照旧该干嘛干嘛。酒吞这月也去过阴阳师家里几次,看到安倍晴明一派的光明磊落,周遭气息倒逐渐平和不少。

这个男人,即便是人类,也算值得结交。倘若不是……

 

那抹倩影在心底一闪而过,酒吞的眼眸就暗了下来。

不管是黑晴明还是安倍晴明,在他眼里总归是同一个人,寻根究底还是那阴阳师自己做的孽。

 

他忆起这月几次去阴阳师住宅附近的枫林,都有看到他喜爱的女子在林间起舞,身上诡异气息已然尽去,明眸善睐,翩若惊鸿,见了他也不再是深恶痛绝的模样,神色冷淡却也敬重,行礼问好,称他鬼王大人。

他既有些许安慰,却也感到无端挫败。他钟情的女子百般癫狂不是为了他,沉疴尽去亦不是因为他。在红叶心里他也不过是个芸芸众生,自生命中来去,不留半点涟漪。

 

他不再想。

 

酒吞童子从大江山一路去到平安京,不觉又绕进了枫叶林,红叶果然在,身周还多了一个小女妖。

他的气势太过强盛,尚未逼进就把整个枫林里的活物都惊了起来,黑夜里本来一片静谧的树林,刹那间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声响。

红叶充耳不闻,只低头行礼,眉目浅淡而疏离。倒是躲在她后面的小妖——红发的那个——问好之后还颤着声音道:“鬼王大人,是来接茨木童子大人的吗?”

酒吞看了她一眼,说是。

的确是为了接茨木回大江山,但特意绕了远路过来也是想看看自己钟情的女子。

 

不过既然见着了,酒吞也觉得没必要久留,略颔了颔首正要离去,不想却被红叶拦下。

那素性冷淡的女子快步上前,竟罕见地主动搭话道:“天色这般晚,劳烦鬼王大人特意赶来。让红叶为您带路吧。”

此话一出酒吞显然愣了愣,他脚步一顿,侧身牢牢盯住眼前女子妍丽的面容。他看见女子垂着睫毛很顺服的模样,可也看见了女子眼里毫不留情的凝重警惕与戒备。


酒吞的嘴角动了动,那瞬间忽地觉得无比可笑。

 

在红叶心里,他酒吞童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要让她这般防范,生怕他会对那阴阳师有所不利,即便明知他这次来是寻求阴阳师帮忙,也要警戒如此?

难道红叶眼中的他竟是那般的卑鄙不堪、厚颜无耻?

 

酒吞的眼神越发凌厉,红叶被他盯着太久后背也逐渐被冷汗浸湿,萤草更是叫这突然紧绷的氛围吓得不轻。她不知怎的气氛就变成这样,却也明白许是红叶不知说了什么话,让鬼王震怒了。

这厢红叶心里也发冷,她自觉自己并无甚错处。三更半夜鬼王突然来到这里,虽说是特意前来接茨木童子回去,但…鬼王会做这种事情吗?茨木童子也不过他的一个部下,竟能劳动鬼王至此?

谁知道鬼王是想做些什么呢。她作为晴明大人的式神,想跟过去看一眼,有错吗?

 

夏夜里刮过去的风都冷得叫人心惊胆战。

 

“鬼王大人……”萤草见形势实在不好,只能强捺下不安,心念速转便道:“今日下午茨木童子大人方一醒来,便询问鬼王大人在何处。现下鬼王大人果然来了,茨木童子大人想必很是欣喜。萤草这段时间照顾茨木童子大人,也想去道别一下——”

酒吞用余光扫了萤草一眼,复又转回红叶身上,见她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但眼里坚持一如既往,心下又有些怜惜与无奈。

罢了。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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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听着倒还精神。

酒吞才刚踏进庭院就听见那洋溢着活力和喜悦的呼唤,一路紧绷的脸也不觉松了下来。

 

茨木快步走到庭院门口,站定在酒吞面前,又笑着唤道:“挚友。”

酒吞嗯一声,算是应了,朝跟在茨木后面施施然走出来的晴明道一句“打扰”,连门也不进便要离开。

晴明意思意思地挽留下:“茨木方才说过要留一夜。”

酒吞闻言皱眉,上下打量了茨木一瞬,问:“你尚有哪里不妥?”

茨木摇头,“只天色太晚。”

...这便无甚好说了。鬼王都在这,还怕什么天色晚。

于是酒吞朝晴明略颔了颔首,便带着茨木离开。路过庭院门口时萤草露出个细小的笑意,冲茨木挥挥手,茨木也神色平和地朝她笑了笑。而旁边的红叶,自晴明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以内,眼里就再没别的人事。

茨木自然也看见了她,不过酒吞都无有反应,他也权作什么都不知,只看着那女子痴迷的神色,心下有些复杂难言。

 

茨木刚要收回视线,忽的察觉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衣摆,动作小心翼翼得叫人生不起半分戒备。他转过头,再往下,看见红发小女妖朝他摊开手心,上头放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铃铛。

茨木挑眉以示疑问,但小女妖似乎对酒吞的存在犹有余悸,即便鬼王不过在旁边静立等候、脸上亦无有不耐,她还是嗫嚅地说不清楚,只壮着胆子往前递了递,示意对方收下。见茨木伸手捻起,才抿着唇轻声道,“祝大人万事安顺。”

茨木便弯了嘴角,接着迟疑地在小女妖头上拍了拍。这动作显见的少做且生疏,却很好地传达了对小女妖这一月多来细心照料的感谢。

 

离开庭院范围,两妖便运起鬼力,身形速转几下不见了踪影。

 

“真神奇。”神乐远远看着那两只大鬼的背影,低声说道。

“嗯?”晴明看着身旁只到自己腰腹的女孩,那一脸迷惑的神情很是可爱,不由笑着问:“什么神奇?”

“他们…酒吞童子,”神乐拿着雨伞在地上戳了两下,像在努力组织语言,“我是说,酒吞童子,他不是鬼王来的吗?”

“所以?”

“真神奇。”神乐也笑了,“原来鬼王是这样子的。”她拿着雨伞又戳了几下:“茨木童子也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们关系真好。”

她在旁边从头看到尾,茨木童子眼里只见喜悦,而无半点惊异。酒吞童子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都习以为常到理直气壮。她从前都以为是茨木童子单方面一意追随着酒吞童子,原来还是看得太淡太浅。

晴明没说话,他的目光随着神乐的话放得越来越远,心念一动,突然便想到,博雅真的许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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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山离京都距离着实不短,即使以他们的脚程一时半会也赶不回去。茨木沿途都在说他昏迷前那次战斗,酒吞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听得还算认真,却总分了一部分神出来在思考着什么。

路走到一半,酒吞突然伸手探进怀里,拿了个书信模样的物事出来,反手扔给了鬼葫芦。葫芦大嘴一张,一道妖火喷出,东西瞬间化成灰烬。

茨木在旁边看见了,便疑惑问道:“挚友,这是何物?”

酒吞不甚在意地说,“无用之物罢了。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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